后吾不知天地之间何以忽然而有人，又不知众人之中何以忽然而有我？既为人矣，视夫毛者角者蹄而奔者喙而息者，彼蠢我灵，马彼贱我贵焉？天之厚我亦至矣。然我有耳目闻见扰之我有心思忧虑，困之我有性灵，世縁汨之我有愿力境地限之，因想生痴，因痴生妄，因妄生恋，因恋生非，世为网心为城何乐乎为人何乐乎有我志士患之各启一径，有诗隐者，有酒隐者，有禅隐者，自适巳志无益于人。不如仙之变通神化也。第学仙之难，实甚飞鈆伏汞贪而巳矣不足言，仙排云驭风诞而巳矣不足言仙，交梨火枣饕而巳矣，不足言仙。瑶玉妃乱而己矣，不足言仙，善乎，江君之言，曰仙者，葆精神以济世生死之说后焉者也。故学仙仍复为才人学仙仍复为名士，学仙仍欲厯仕宦，学仙仍欲建功名未遂之志。仙成后遂之，未竟之业，仙成后竟之。可以隐于诗，可以隐于酒，可以隐于禅，可楞园仙书十六种。自叙江子仙书十六种旣成，客曰，子之着是书也，得毋畏死而为之乎。江子曰，不然世人于生死之际类多不能自解，余则如陶靖节诗浮沈大化中不恋亦不畏者也。客曰，子非畏死，何以求长生乎。曰，余实见长生有道，故尽力以求之，是好道也。非贪生也。容曰：子之浑忘乎死也，亦有说乎。曰余少读书而知死生有命也，见丹经以死警世，窃以为迂谓生寄死归如春之有秋书之有夜古圣贤无不死者，知其必死，故淡然忘之也。客曰：子尝作金丹疑，谓天下无神仙，且谓仙亦终归于尽矣。今又谓仙可学，毋乃自相矛盾乎？曰：不然天地之道无尽藏，无止境。今之所信与昔之所疑，两不相妨。譬如海人至山，始信有木大如鱼。山人至海，始信有鱼大如木。阅厯所至，疑非妄疑信亦非妄信也。客曰：子固志在经世者也，今欲长生久视，毋乃负初志乎。曰：此即余之初志，半生所不能遂而一旦欲遂之者也。余尝谓天地之大，古今之遥载籍之不可凭，理数之不可解，鬼神之不足尽信，生死之不可终穷，而又叹水旱疾疫盗贼干戈之。曰：接于天壤也，窃念英雄豪杰智所不能测，力所不能为者仙子或庶几能之。此余所以奋志学仙而不肻以一死任大造之陶铸也。客曰：长生竟可学乎？曰：仙道不仅长生，即拔宅飞升亦仙之常事耳。余之所以重乎为仙者，谓其天地合德，日月合明，四时合序，鬼神合其吉凶，可以参赞化工，可以弥纶宇宙，可以全忠作孝，可以捍患御灾，可以遯迹山林，可以置身士宦，可以上下千古，可以驰骋八荒。余果有幸得仙，必将合万古之高士，畸人名臣才子备于一身而后足以快吾心，慰吾志，区区留形住世岂值高人一噱哉。客曰：仙道可得闻乎？曰仙道无他，不过一阴一阳之易道。客曰：易所言仅仙道乎？曰：易之为书广大悉备智者见之谓之智，仁者见之谓之仁，学仙亦昜中之一道也。客曰：吾与子共学仙道可乎？曰：不可，人各有能，有仙为我之所能，未必为子之所可。所谓柳下惠则可鲁男子则不可也。客曰：试读其书可乎？曰：可，于是赠以十六种仙书，欣然而去。自叙以飞铅伏汞，可以排云驭风，可以觅交梨大枣，可以侍瑶姫玉妃，一破学仙拘挛之习。自此论始不禁神往，而跋其后。

道光二十四年十月朔一日

春甫弟李嗣元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