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光戊申秋，江津城墙屋基有农人胡姓者，沽酒归饮，瓶未罄，夜置窗间。次曰取酌，酒仍满。又次曰亦然。胡咤曰：“此岂小神弄我耶？”奋然挈瓶出擲阶下。次曰晨炊久不熟，启视则中皆破履败絮，秽不可餐。

胡有小儿，昼寝忽不见，四觅乃坐厨楼破板上，转瞬又藏置豆楷中。儿痴不泣，若有抱持者。胡有媳，昼纺忽衣履尽脱，兽坐不觉赤。勇人呼之始醒。胡召巫下，何作祟玫？初擲已失其一，瓦石叠至，巫踉跄去始免。自是怪变曰出，然犹未作声也。

至次年二月，四壁忽啾啾若鸟鸣，继作人言，自称罗大姊、章二姊、通三姊，又有一老叟，姊妹共呼以翁。邻里往观，皆应对不爽。亦时出立田上，与农夫问询甚有。请为义子，呼以干阿嬷者，小神亦唯唯。又时或相詬誶，翁中为排解。客有触怒或语涉调笑，辄一一数其阴事，虽数年前事若目睹，故抱慊者多不敢至。或请示现，曰：“吾貌美，不可令俗人见耳。”客有未闻翁语请见者，答曰：“翁适在厨，俟呼至。”遂大呼“翁”，翁亦遥应，杖履声橐二，自厨出，沿阶謦效，又作烟斗擿地状。果出与人絮论。

时有张上舍者，倔强人也，独不信。至胡所叱问何妖语，未毕，一刀自耳侧擲过，惊未定，又一刀擲项间，皆相距不寸许。张大骇呼曰：“吾信汝，吾信汝。”其可怪类如此。

巫有善勅勒者，胡延劾治。小神曰：“此宅旧有鬼，收禁亦宜，但巫须从我乃可捕。”巫曰：“谨遵命。”遂置瓦瓿堂中作法，巫唱，小神亦唱，且助捉鬼入禁鐨中。巫乘势欲捕小神，入笑叱曰：“汝顿起不良，即何不自量乃尔？”砖石蔽空下，巫乞怜乃免。

又传某有画馗能却魅，胡借张于壁。小神笑曰：“汝以此怖小儿耶？吾神通较钟南进士尤奇，不难攫入厕中。第憫汝贪恐不能返璧致赔累耳。”胡由是不敢张挂。远逦客至，主必代为关白。否则食时碗箸倏失所在。尝有一妇至胡许手巾，忽不见，拜懇乃擲席间。又有髻上簪为所攫者，哀已见还。答曰：“此本儻来物，适已持赠忙。”

吴某氏伊贫，已易簪糴米，不能偿汝矣。一日有客至，胡惜无酒。小神曰：“吾有咂嘛酒在屋角，可取用。”问酒奚至，曰：“汝某日甑有余粒，吾釀此酒，聊以待用，非攘外人也。”取饮甚美，主客皆为之谢。

胡妇女至戚友处，小神亦偕往，沿途笑语。至人家亦复如是。午饭后，輒呼曰：“可返矣。”主或留宿，则亦同宿。人家闻每夜必宿妇女被工重若一二猫鼠，惟捫以手则不见。小神来往无定，自言居甚远，经一二月必一告归。

是年九月，胡闻麻阳巫教甚验，遂倩立坛。盖蜀俗多祀坛神，有娘娘坛者，编篾篱树小旂，置家笼上一号篼篼坛，奉祀尤谨。胡置坛后数日，杳无声息，谓已招安矣。未几，小神复至，笑曰：“吾别未久，奈何作此儿戏？此岂我所凭依耶？”擲出坛，亦不能为厉。

胡欲治无术，一切惟命是听，呼以菩萨久矣。一日客至对酌，见当门有梓径尺余，俗呼泡通。笑曰：“所谓通三姊得毋即此树耶？”小神不应，久乃曰：“非是。”胡田主闻其事，命匠往伐树，倒将架木马栏。工截锯，匠耳内忽大发声，若虫斗其中，睦闷不已。数曰遂卒。田主无端忽病二旬死，小神亦渐委靡不振。至三年春乃去。

龙箐山人曰：“从古花妖木魅，未有制人生死者。而伐梓之役，田主与木工并逝，岂魅报复使然歟？抑数会逢其适也？吾观春秋时有神降莘，赐虢土田不应而虢公以死。三国时王表言水旱甚验，而吴臣以病乞福则逃。然则不能生人即不能杀人可知。吁，人亦患命不自立耳。昔胡僧咒人使死，不能咒傅奕使亡。畏妖者可憬然悟矣。”

三国志吴主传：“初，临海罗阳縣有神，自称王表，周旋民间，语言饮食与人无异，然不见其形。又有一婢名纺绩。吴太元元年五月，吴主权遣中书郎李崇齐輛国将军罗阳王印綬迎表。表随崇出，与所在郡守令长谈论。崇等无以易，所历山川，輒遣婢与其神相闻。秋七月，崇与表至权，于苍龙门外为立第舍，数使收近臣齎酒食往。表说水旱小事，往往有验。二年二月，皇后潘氏薨，权亦病，诸将吏数诣王表请福，表亡去。夏四月，权薨。”

余按王表使婢与蜀中小神无异。窃谓鬼神力量有限，不能回天，所言类小验大不验。观王表结局不免逃颺，知神亦由人有莫可如何之势，亦可笑也。